栩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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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BL]记忆的语言燃于火焰(上)

写篇原耽,烂俗的人渣作家爱情故事

——



“你被女人毁了。”

王欣然一闭上眼睛,就想起程海的警告。那种带有迷惑性的诅咒发生在乡间虫蝇吵嚷的春夜,一屋子墨水的气味,撕碎的打印稿摊在破旧的写字桌上。

没有人绑着他,他却动弹不得,困在那间书房里,狼狈不堪,迈不动步子。他和程海亲吻,原野深处烧纸的声响细微地拂过他的鼓膜。纸化成了灰,他迷失在快乐里,去施展自己唯一的用处——享受。

他打从心底里瞧不起程海,一个作家要从另一个穷途末路的作家身上剥落一点儿写作的灵感,如同剥光他最后的衣衫,使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曾经用虚假的文字百般涂饰的本能;正如他瞧不起自己,他苦心孤诣地使自己变得模糊,以至于成为他人故事中的一枚纸片。——程海所写的任何人物都与他无关,他们的相关性仅仅体现在这张突兀的床上,以及他阅读程海稿件时那种不断升腾起的嫉妒和怒火里。

他享受了快乐,能做的反抗着实不多。

“你能不写我吗?”他问,自暴自弃地躺在床边,没有被子,寒意透过他的皮肤,“你能不要让我想起自己的职业吗?”

“我还在看你的书呢。”程海靠着枕头,翻起床头那本新版精装的《十日海浪》,“每当我迟迟写不出又非写不可的时候,就去读你的书,长篇,短篇,散文,什么都行。奇怪的是,从来没人说我写得像你。我自己也觉得,越看你的书,我写得越不像你。我只需要一个反方向的道标来确认方向,那个道标就是我唯一想得到的确定感……它们都是好书,不然经不起这样翻来覆去地看。”

他的声音冷静又绵密,仿佛细小的、刺入身体的刀。

“——可你却被女人毁了。”

程海重复了一遍。天际线上,淡淡的烟雾升腾而起,又有人在那里烧纸。

 

一伙儿老同学里不太可能会同时出两名作家。当程海说自己正在写小说的时候,大部分听见的人都在心里吃吃发笑,不约而同地望向王欣然。

他正春风得意,穿着妻子买的衣服坐在傍晚的露台上,手帕、名表、香水一样也不缺,就像一尊刚被雕琢好、要运到国外展出的蜡像。松木的香味和溪水里鹅卵石的气味带来一丝春日的寒意。寒意就将他同屋里分割开来。——屋里的人在火热中碰杯。红酒是酒柜中的装饰品,尽管妻子推崇红酒,最受老同学欢迎的还是二锅头。

老同学对妻子十分客气,谈吐中都带着同情的色彩,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知道,大作家王欣然每写一部长篇小说,就要换一个女人。自从他和妻子结婚以来,没写出过一部长篇小说,于是他们的婚姻一直稳固而甜蜜。对王欣然而言,很难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。

“我没有找到下一个想写的故事。”他总对人解释。

妻子富有而宽容,身上有鸢尾花的香气。他在一次晚宴上认识她,随后便和当时的女朋友分手,写出了迄今为止最畅销的一部长篇小说,讲穷小子和富家女的恋爱故事。而现实总是比小说刺激得多。她带他环游世界,带他住富丽堂皇的酒店,深入壮阔的谷地和巍峨的火山,他们在漫天火山灰里奔跑,去看极光,穿过蔚蓝的海浪,天空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。回来以后,他便出版了《十日海浪》,作为此次新婚旅行的纪念。

初时编辑还有所犹豫,因为这书既没有读者喜闻乐见的故事情节,其中语言又太过晦涩难读,若出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之手,必定要被退稿。不过看在“王欣然”名字的份上,书最终得已顺利出版。虽然口碑不错,却果然销路不佳。对此王欣然只付之一笑——难道他总得写烂俗的恋爱故事?不,哪怕他的生活比之更为烂俗。他可不正是那攀高枝的故事主角嘛,人人都希望得到这种便宜的成功。

“你是怎么想的呢?”妻子翻完了《十日海浪》,问,“这可太浪漫了。”

“浪漫不好吗?”

“当然好,我是说,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浪漫,除此之外,又有谁能体会呢?”

“你是说,这本书没有意义?”

“不,欣然,我不是那个意思。你写的都是最好的。”

她就是那个意思,王欣然想。后来他们还去了很多地方,豪华酒店,精美的食物,难得一见的风光。可他再也没有心情写作。只要提起笔,他就只写得出两样东西——没完没了的穷小子攀高枝的故事,和对于他人来说没有意义的浪漫。

她又要去旅行,这回他断然拒绝了。

“我不用去环游世界也能写出小说,我得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
“我还有好多外国的朋友想要见你呢,他们认识好莱坞的制作人。这次约我们的赵先生曾经在法国的电影节——”

“——我说我不用去认识那些人。”

“那怎么可以,你不是个作家么?”

“正因为是个作家,我才用不着去认识那些人。我是个写小说的,不是个卖书的,你懂这点儿区别吗?”

他说不去,她也就留了下来。他们二人无所事事,用不着工作。他强迫自己在她的身边回忆过去热情似火、笔耕不辍的日子,对着死气沉沉的别墅小区回忆高中时光。学校周围有几条种满槐树的小道。盛夏,槐树花淡淡的清香扑满整条街,他翘课去书店没日没夜地看书,遇到过一个漫不经心的、看守自行车的中年汉子,他若有所动,写出了自己的第一篇短篇小说。

每每当灵感即将浮现之时,一睁眼,他就望见了妻子懒洋洋的身影,诗意的泡沫顷刻化为乌有。他终于发现,自己写不出一个好句子,是与妻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缘故。

“我要出门一段时间。”他说。

“去哪里?”

“没有你的地方,哪里都行。”

他的话令她手足无措,脸色大变。

“我们可以把你的老同学请来家里聚会,”她极力劝说道,“那应该能给你一点儿过去的感觉。”

他半信半疑,不过按她的话去做。

聚会当晚,人一出现,他就晓得她说的全错了。他回想的只是那条街道和在其中荒废的时间,而不是面前这些陌生又世故的面孔。不过,连他自己也随之摆出一副熟练的面孔来,穿着昂贵的衣服,扮演起才华横溢的男主人。

“老王啊,你现在可是厉害了。”同桌醉醺醺地找他喝酒,“名作家,哈哈!”

他微笑,躬身,说着没有内容的客气话,和不同人互相吹嘘一番。这还不如环游世界呢,他刻薄地想,起码海浪不会恭维人。

“老程,你不是也写小说么,敢不敢拿给老王看看?”

程海端着杯子,慢悠悠地回答:“我差远了。”

那声音冷静又缓慢,仿佛浇进火炉子里的一盆冷水。王欣然不由得移过视线,他撞上程海的眼睛,那是一双与此地心照不宣的氛围格格不入的眼睛——没有一点儿演技。

他记得程海,程海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座位,那是因为先长高的缘故。他变声很早,说话轰隆隆的,作息规律得像个机器,饮食搭配严格得像老头子。程海年纪轻轻,不爱好体育活动,却总去健身房,那是纯粹为了塑造身体而做的运动,没有一丝享乐的意味。他的习惯肯定保持到了今天,王欣然想,体格还像运动员一样威风,结实的身躯裹在朴素的T恤之下,打扮随意极了。

“谦虚可不是个好品格。”王欣然举起杯子,“会折损作家的个人魅力。”

“老王说得对。”同桌跟着起哄。

他们渐渐喝到半夜。有的人走了,有的人留宿在客房里,第二天,他们还要一起去山上踏青,重温当初春游的情境。妻子也睡了,她原本就睡得比许多人都长,更熬不动夜。王欣然一个人留在客厅里,茫茫然望着窗外的下弦月。灯光熄了,几盏蜡烛在桌面上燃着,他一回头就瞧见了程海。他不显得那么高了,走过来的时候,两条腿在地面拖过含糊不清的影子。

“我看了《十日海浪》,”他说,“是你写得最好的书。”

“是吗?”王欣然轻柔地问,“也是卖得最差的。”

王欣然可能未曾察觉自己语气中的哀怨,亦或者刻意为之,无论哪种,他都被程海接下来的话震慑了。

“卖得好坏重要吗?”程海反问。

——当然重要,那还用说。王欣然张开口,回答就在嘴边上,却讲不出来。人人都指着他再多卖一点,卖到国外去,改编成电影。在年少无知的时候,他自己也这么想过。他是个幸运的穷小子,晓得大家都爱看有钱女人爱上穷小子的故事。

“《十日海浪》当然称不上我最好的书,”他反驳,“它连小说都不是,一个作家的价值,应当由他的长篇小说去衡量。”

“这我同意。如果你能写出比它还要好的长篇小说。”

程海的语气如此肯定,仿佛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。而因为那的确是不容置疑的事实,便令王欣然更加愤怒了。你是什么家伙?是审稿的编辑,教文学的老师,还是奖项评委会的委员?你算什么东西?与此同时,他的心跳也在加快,一股陌生的血流在身体中乱窜。

“它好在哪儿呢,《十日海浪》?”王欣然问。

“那本书最像你。”

“你搞错了,作家只是写作的工具,一本书是读者的,是它自己,总之,和作家本人无关……”

“——我倒觉得,一本书,除了作家本人,什么都不是。”程海若有所思地回答,“否则你就不该署自己的名字。”

王欣然不愿意与这个人谈论署名、创作的意义或者别的什么艺术哲学的话题,王欣然痛恨清谈,清谈只是调情的另一种形式。他正要讥讽这一点,或者说,作为前辈,给程海一次“教育”的时候,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了正确的答案,那令王欣然的脑海里警铃大作。

他目瞪口呆地凝视着程海,对方也正看着他。

“你不是来谈写作的,是吧?”

王欣然走过去,抚摸程海的面颊,他的指尖陡然热了起来。

“你是来干这个的,嗯?你觉得我像吗?”他问,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。

程海低下头,凑近了,传来一股洗涤剂的气味。

“王欣然,我一直都看着你,你肯定需要这个。——你写不出来了,对不对?”他刺破王欣然最后的面具,“只有毁坏自己的生活,你才能写出长篇小说,这就是你每次都要换个女人的原因。但你在女人身上已经消耗干净了,一点火花也不剩。”

“——别说得那么好听!”王欣然推开他,脸色一冷,“你想要什么?出版推荐?编辑?还是影视策划?”

程海的目光微微一动,这是他头一回露出悲哀的神色来。

“——不,那些我都不需要。”他道。

他朴素的衣装令这话毫无说服力,但足以使站在妻子别墅里一些残杯冷酒中央的王欣然显得极其可笑。
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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